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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寂寞棉田》的剧照。
当法国奥勒剧团的《孤寂棉田》在上海演出时,正好科尔泰斯的剧本集汉译本由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。我读了宁春艳博士翻译的《孤寂在棉田》,深深地被该剧富有哲理和诗意的对白以及其中“商贩”与“客户”之间的紧张关系所吸引。
两人偶然相遇于城市的某个角落,四目相对之间,仿佛窥见了对方内心某一种隐秘的欲望。“商贩”轻轻地拍了一下“客户”的肩膀,拉了一下“客户”的手臂,从此两人陷入了无休止的纠缠之中。“商贩”认为自己一定拥有“客户”所需要的商品。“客户”则决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需要,坚决不想在这个昏暗的角落与这个素昧平生的“商贩”略作逗留。故事的张力正在于此:一个拼命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,一个牢牢地把住了去留之门。既是物质的、空间的,也是精神的、语言的。他们相互试探、矜持、撕咬、征服、拒绝,不遗余力、不亦乐乎。他们试图交易的不是普通的商品,而是无法示人的欲望或希望等隐秘的精神性的东西。显然,所谓“商贩”“客户”在这里并非实指,而是某一种关系的隐喻。一个无货可卖,一个无钱可买或有钱也不愿买。买卖,只是他们交流的一个由头而已。他们渴望交流,然而他们不属于一个阶层。一个住在电梯上下的高大公寓,一个守在高楼大厦之间的犄角旮旯。防范、敌意、歧视、猜疑,是他们之间固有的主题,他们因为此披上了层层坚硬的铠甲,随时准备抵挡对方的入侵。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难以信任、无法交流的紧张关系在该剧中被揭示得淋漓尽致、入木三分。剧本除了大段小段的对话外,别无提示。这给舞台呈现留下了极大的空间。阿兰·迪马尔导演的舞台版,设计了这样一个城市的犄角旮旯场景:在一个梯形的狭窄空地上,周围撒满了梧桐树叶,左边放着一辆废弃的自行车、一件沙发,右边长满了枯黄的苇草,前边放着半桶用剩的水泥。演出区除了两个演员外,还增加了一个架子鼓手。架子鼓的伴奏,既可以模拟声效、营造氛围,又可以外化心理、修饰节奏。架子鼓手则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,使该剧有了另一个超然的视角,可谓一举多得。演员的表演不能说不精湛。“客户”西装革履、夹着一个公文包,俨然一个中产者;“商贩”一件破旧的黑色皮夹克、脏兮兮的灰色t恤,分明是一个底层人;针对非常鲜明。“客户”的小心、无奈、胆怯、纠结、矜持、规矩、犹疑、文明而孱弱,处于守势;“商贩”有点霸道、有点蛮横、有点不羁、有点无赖、比较强悍,处于攻势;都表演得很传神,针对也很鲜明。最后,他们都要用水泥来重塑自己的形象,似乎要抹平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别,拉近彼此的距离。真的能做到吗?整个舞台呈现,我以为架子鼓和水泥的运用富有创意。但和品读原著的感觉相比,似乎“商贩”的表现过于痞气了一些。原著中“商贩”也是比较文明,同时有深度的,虽然处于攻势,但也是绵里藏针,并非流里流气,咄咄逼人。此外,有一些令人感到遗憾的是,法语对白虽然完善,但汉语字幕颇多删节,严重影响代入感。
通常论者都把这个戏和贝克特的《等待戈多》相提并论。不过,《等待戈多》里的两个体物是相互取暖、交流无碍的,他们还有着共同的对戈多的期待。而此剧的两个体物则是彼此阻隔、壁垒森严的,他们也没有共同需要面对的朋友或敌人、希望和失望。前者尚给人以温暖和希望,后者则只有冰冷和绝望。这,对于人类来说,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呢?
(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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